帝后二人刚踏入仙客轩的院门,得了通传的冯氏便领着所有宫人齐齐跪拜。
皇后笑盈盈免了礼,温声询问道:“昭充媛眼下如何?可曾醒转了?”
冯氏垂首敛目,低声回禀:“回皇后娘娘的话,充媛娘娘诞下小皇子后便一直睡着,至今未醒,太医已诊过脉,说是力竭之故。”她迟疑了片刻,“是否需唤醒充媛娘娘?”
皇后轻轻摆手:“不必了。昭充媛历经半天一夜的煎熬才将七皇子诞下,想必是累极了,且妇人生产耗神伤身,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静养。”她看向魏晔,“皇上您觉得呢?”
魏晔微微颔首:“嗯,依皇后所言。眼下首要之事,是让昭充媛好生休养,一应伺候务必要精心周全。”
功是功,过是过。纵然心有所疑,但昭充媛诞育皇嗣之功属实,况且眼下诸事未明,于情于理,都断没有苛待于她的道理。
一行人移步偏殿,只见七皇子在摇篮中睡得正沉,红底卍字的锦被盖在他身上,只露出一张小脸。
红钏连忙侧身深蹲下去:“奴婢代七皇子给皇上、皇后娘娘请安了。”
皇后示意红钏起身,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小皇子,眼中满是慈爱:“皇上您您看,咱们七皇子生得多好,妾瞧着,这眉眼间的轮廓神韵,简直和崔妹妹一模一样。”
魏晔摩挲着玉扳指,望着床上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,眼底泛起了一丝柔色,这便是他与崔琇的孩子,也是他期盼了许久的皇子。
正当他瞧得出神,皇后在一旁轻声叹道:“因着余氏的缘故,昭充媛孕期受了惊扰,到底损了几分元气。七皇子生得不如六皇子那般壮实,真是想想便叫人心疼。好在是佛祖保佑,七皇子根基无碍,日后仔细养着也就是了。”
魏晔听着皇后的话,那段往事瞬间涌上心头,想起床上这个小人儿险些就…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,用指节轻柔地触了触那娇嫩的脸颊,睡梦中的七皇子竟无意识地牵起嘴角,绽出一抹笑。
皇后见状,眼中顿时漾开笑意,柔声叹道:“咱们七皇子这是在冲您笑呢!到底是父子天性,这般小小的年纪便知道与父皇亲近了!”
好孩子,笑得可真是时候!
魏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,缓缓收回手,对左右沉声吩咐:“务必好生照看七皇子,不得有丝毫闪失。”
宫人们齐齐应声。
帝后二人在偏殿又停留了片刻,见崔琇依旧沉睡,方才又一同离开。
魏晔以前朝政事为由,出了宫门便与皇后分道,径直回了太极宫。
他在榻上坐下,方沉声开口:“如何?”
安福趋前几步,低声禀报:“奴才已经细细打听过了。昭充媛刚一发动,仙客轩即刻就封了院子,里外隔绝,如铁桶一般。除了几个管事和近身伺候的,其余人等一律被拘在屋里,不许随意走动。如今虽说母子平安,但既怕惊扰昭充媛休养,又怕底下人不懂事惹出是非,故而禁令还未解除,宫人们仍不得随意出入。”
这点魏晔倒是不意外,崔琇行事一向如此,虽对宫人们宽和,规矩却也立得极严。不管是晋位还是得了赏赐,她必先敲打宫里的人,不许他们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头仗势欺人。
魏晔轻叩案几:“其他人呢?”
“除了您与皇后娘娘,暂无其他主子娘娘登门拜访。”
按祖宗规矩,宫中凡有喜事,必待皇上首赐之后,六宫妃嫔方能依着位份高低,依次上门道贺。此举一来彰显尊卑有序,二来,众人更是要瞧准了皇上赏赐的厚薄,才好掂量着自己礼数的分寸。如今皇上对昭充媛生产之事未置一词,圣意未明,众人自然只能按兵不动。
魏晔的手一顿:“淑妃呢?”
“据奴才所知,淑妃娘娘自金鳞池离开后,便径直回了芙蓉宫。且奴才领着人在拱辰桥搜寻时,娘娘也未曾上前过问。”
魏晔眉心微拧,眸色沉了沉。
崔琇眼下昏睡未醒,仙客轩上下又不曾有什么异动,淑妃也好,皇后也好,非但并未趁机将此事绑在七皇子身上,皇后甚至还出言撇清关系,难道……真的错疑了她?
然而通观古今,那些所谓的祥瑞异象,多半是有心之人精心策划的。其目的,无外乎是假借天命,为自己的图谋添一份名正言顺的筹码罢了。
故而乍听此事,魏晔下意识便认定这是崔琇为七皇子造势之举,他期待了许久的孩子,竟连出生都沦为一场精心算计,这让他倍感失望,接着便是被愚弄的恼怒,以及对崔琇所为的厌恶。
毕竟,谁会费尽心机为他人做嫁衣?若是他信以为真,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,七皇子便可凭此祥瑞占尽先机。
思及此处,魏晔心头猛地一沉。可若果真如此……这个孩子却也会成为众矢之的,日后无论哪位皇子对东宫有所企图,都必将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,甚至会暂时联手,先除了他!
魏晔唇角紧抿,面色冷得吓人。
安福觑着他的神情,斟酌着用词:“还有一事,宫中现今流言四起……说七皇子乃是带着大运道降世的……天命之人。”
“放肆!”
魏晔虽然声音不高,安福却知他是动了怒,当即跪了下去,殿内宫人也跟着齐刷刷伏跪了一地。
若说先前魏晔还疑心崔琇,眼下却更偏向此事是有人算计了她们母子。
想到这孩子尚在腹中便屡遭暗算,加之自己先前错疑崔琇的愧疚,以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奇耻大辱,魏晔心中戾气陡生:“给朕查!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后头兴风作浪!”
安福忙应了声,起身快步朝外走去,却听魏晔的声音再度传来:“慢着。”
此事既然要查,那便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。
金鳞池之事,纵是有人为的可能,但天意亦不可不察。司天监执掌天文,他们的见解,理应听上一听。
魏晔沉声道:“传朕的口谕,着司天监正使明日早朝后,即刻见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