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天终究开了眼,自打天晴后,连日的风雪彻底收敛了踪迹。
天灾虽止,前朝的千头万绪却还没完。
疏通驿道,遣返流民,分发春耕粮种……一桩桩一件件都刻不容缓,奏折如山倾般堆在魏晔案头,太极宫的灯烛夜夜长明。
后宫却骤然松了一口气,眼下除却尚服局仍在赶制御寒的冬衣,便只剩下筹备年节的诸般事宜。
腊月初,宫中已见年节气象,赵婕妤也恰在此时转醒。
将将醒来的人身子虚弱,她想张口唤人,可唇瓣微启,却发不出半点声响,只余一缕气息在唇齿间徘徊。
皇后微微俯身,柔声道:“太医嘱咐了,你这身子须得好生调养,最忌劳神。你且安心静养,待你大好之日,自有说不尽的话,不必急在这一时。”
赵婕妤的目光在床榻边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,一行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,没入鬓间。
淑妃温声劝道:“妹妹快别哭了,月子里流泪最是伤身,仔细眼睛。”说着,将怀中的五公主轻轻往前一送,“瞧瞧,咱们五公主睡得多香甜,只待你大安了,好给她们描花样子做新衣裳呢!”
赵婕妤终究是精力不济,未及多言,倦意便再度袭来。众人见状,便也悄然退了出去。
皇后召来太医,细细问起赵婕妤的情况。
邓太医斟酌道:“禀娘娘,赵婕妤此番侥幸从鬼门关挣回一条命,眼下性命虽已无大碍,然则元气大伤,非经年累月悉心温养不可恢复,且于寿数根基……怕是会有些妨碍。”
此等情形下能从阎罗殿前挣脱,已是上苍垂怜,如何还能奢求其他?
皇后默然片刻,方嘱托道:“本宫深知此事不易。惟愿太医院尽心竭力,照料好赵婕妤的身子。”
太医自是领命不提。
淑妃轻拍着五公主的襁褓,唏嘘不已:“方才听奶娘说起,自打赵妹妹身子逐渐好转,两位公主哭闹的次数竟也渐渐少了,听得我这心里……当真不是滋味。”她爱怜地看了一眼怀中瘦小的孩子,“真真是可怜见的,惟愿你们日后都能平安顺遂。”
崔琇心头亦是感慨万千,目光落在慎婕妤臂弯间,只见六公主不知正做着什么甜梦,唇角弯弯,竟现出一抹笑。
慎婕妤守了这些时日,哪怕旁人都觉着赵婕妤不成了,她也依旧没认过命。而今人真的醒了,她一时竟恍惚起来,直到看见六公主梦中的甜笑,多日的担忧瞬间化作泪水,再也无法止住。
她呜咽道:“这些日子我都不敢抱她们,我怕我一抱,赵妹妹就觉得孩子有人疼了,她……她就不肯再挣着那口气回来了……”
崔琇忙拿着帕子替她拭泪,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,慎婕妤索性将孩子递入皇后怀中,随即转身将脸埋进崔琇的衣襟,痛痛快快哭了一场。
直哭得在场众人无不鼻尖发酸,纷纷侧过脸去。
回到昭宁宫,只见红钏正抱着七皇子在院中踱步,小家伙一眼瞧见她,立刻挥舞着小手要抱。
崔琇刚将他接过,那小肉团子便紧紧抓住她的衣襟,咧开没牙的嘴一笑,亮晶晶的口水随之淌下。崔琇哭笑不得,忙取出帕子替他擦拭,一番忙乱间,原本纷杂的心绪竟沉了下来,终得一片平和。
太后寿诞当日,崔琇一大早便穿戴整齐,领着七皇子往凤仪宫去了。
七皇子今日穿了一身红底满绣金色团福纹的小锦袍,颈项上戴着个明晃晃的赤金盘螭项圈,下面坠着个长命百岁锁,锁上镶嵌着几颗小巧的红宝石,头上戴着一顶五蝠捧寿软帽,帽檐一圈柔软的雪白风毛,活脱脱一个福娃娃。
不止七皇子,除却五公主与六公主实在太小,其余皇嗣今日则尽数到场。
魏晔也从太极宫赶了过来,与皇后一同,领着众妃嫔去瑞安宫为太后祝寿。
七皇子虽多日未见魏晔,却无半分生疏,一见到他,便张开双臂,口中“啊”地一声。
只是今日这情形,魏晔自是不好抱他,只伸出食指握着他的小手晃了晃。七皇子被逗得咧嘴便笑,崔琇熟练地取出帕子替他口水,心底嗔怪这孩子的笑也忒不值钱了些。
比起七皇子,身为兄长的六皇子则显得清瘦些,性子也怯生生的,此刻正红着眼圈,将脸埋在奶娘怀中。
四公主倒还不懂什么,瞧见这满殿的热闹,小脸上满是新奇,不住地左右张望。
太后尚在礼佛期内,依制受了众人叩拜大礼后,便命人散去,只留了二品以上的妃嫔在瑞安宫用了一席素斋宴。
如此一来,膝下有儿女的妃嫔,除了赵婕妤,倒是一个不落地都在场了。
太后见了孩子们心中甚喜,她先与大皇子他们逐一问过话,这才轮到下头几个小的,竟是吩咐杜若将孩子们都抱上前来。
四公主方才四个月大,被太后抱在怀中,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,不哭不闹,十分乖巧。
六皇子到了太后怀中很是不安,小身子扭动着。太后拿起摇铃逗他,他却看也不看,只拧着身子望向奶娘的方向,小脸上写满了委屈。
杜若见状,忙含笑解围:“今日场面盛大,六皇子怕是还未缓过神来呢。”
太后含笑夸了声康健,便将孩子递回奶娘怀中。
见六皇子好歹没哭出来,王修媛舒了口气,一直紧攥着帕子的手,这才悄然松了开来。
待到七皇子时,他先是将太后瞧了半晌,随后瞥见太后手中的布老虎,立时伸出小手去够,随即仰起脸,淌着口水对太后咯咯笑出声来,小腿还欢快地蹬了两下。
太后猝不及防挨了两脚,却是笑得开怀:“这孩子劲儿可真不小!”
魏晔闻言朗声一笑:“母后说的是,这小子是结实得很,手脚格外有劲,平日也甚少啼哭,多亏了德妃悉心养育,她功不可没。”
方才一言不发,这会子倒是开了金口,这不戳人肺管子吗?
崔琇含笑起身,从容应道:“皇上过奖了。一树千叶,叶叶不同。天公造物,本就千姿百态,孩子们性情各异也是寻常。七皇子这般好动,怕是随了妾的性子。”
淑妃瞧了一眼四皇子,柳眉微挑,佯怒道:“好哇,崔妹妹这是骂我呢!”
这话引得满堂一笑,到底是将场面圆了过去。
待散了宴,瞧着外头天光正好,皇后便提议带着孩子们往御花园里走走。
自打上回替皇后办了事,沈昭仪便已看清前路。她这把年岁,难道还要去跟新人争宠吗?依附中宫方是正理。是以她立刻点头应了下来。
福充容憋着一肚子话想问,也忙不迭点头。
唯独王修媛以六皇子午睡为由,径自带着孩子告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