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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王府,议事堂。
相较于晋阳新宫的煌煌气象,这座位于山南核心之地的府邸更显深沉内敛。堂内燃着清神的檀香,光线透过雕花木窗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李炎,如今已是大唐钦封的秦王,并未身着亲王蟒袍,依旧是一袭玄色常服,坐于主位。他手中把玩着那枚沉甸甸的秦王金印,眼神平静无波,仿佛这足以令天下英雄侧目的尊号,不过是一件寻常物事。
慕容嫣——新受诰命的秦国夫人,坐于他下首,面前摊开着几卷文书,既有王府内务,也有来自各方势力的消息汇总,其中就包括东南吴地传来的、关于杨行密加强江防的密报。
“李存勖这一手,‘秦王’封号,山南巴蜀尽付,看似恩宠无双,实则是将你我架在火上烤。”李炎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平稳,听不出喜怒,“如今,北有‘唐’帝猜忌,东有吴王忌惮,我们这‘秦王’的旗号,怕是比从前更招风了。”
慕容嫣放下手中朱笔,抬眸看他,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:“招风未必是坏事。至少,我们现在是名正言顺,开府建牙,总揽西南。夫君不是一直苦于扩张太快,名分未定,恐招致群起而攻之么?如今这‘秦王’的名分,便是李存勖亲手送来的护身符。在他与契丹、与中原那些骄兵悍将周旋出结果之前,只要我们不公然竖起反旗,他便需倚重我们稳定西南,甚至……借我们之手,牵制杨行密。”
她看得透彻。李存勖的册封,是阳谋,是羁縻,但也给了李炎极大的政治操作空间。
李炎微微颔首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。他与慕容嫣,不仅是夫妻,更是最契合的谋略伙伴。“夫人所言极是。李存勖想驱狼吞虎,那也要看这头狼,听不听话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,目光锐利如刀,先扫过北方的晋阳,随即落在东南的广陵,最后,定格在自身掌控的山南与巴蜀之地。
“杨行密老了,”李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审视,“其子杨渥,刚愎寡谋,非守成之主,更非开拓之君。江淮富庶,甲兵亦精,然主弱臣疑,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。他如今加强江防,正是心虚力怯的表现。”
“夫君意欲东向?”慕容嫣走到他身侧,轻声问道。
“不,此时不宜妄动。”李炎摇头,手指点在长江沿线,“李存勖正盯着我们,若我们率先对杨行密用兵,无论胜败,都会给北方向我们发难的借口。现在,我们需要的是时间——消化巴蜀,整合山南,积蓄力量。同时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算计,“要让李存勖觉得我们安于现状,甚至,‘忠心’可嘉。”
“夫君的意思是?”
“上表,再次谢恩,言辞要更恭谨。同时,以‘为陛下分忧,屏藩东南’为名,请求在荆襄一带增兵屯田,以防吴地异动。粮草军械,我们自己出。”李炎缓缓道来,“李存勖此刻,既要防我们,也要用我们防杨行密。我们主动请缨,他即便心存疑虑,多半也会应允。如此,我们向东南渗透,便有了‘合法’的外衣。”
慕容嫣眸光一亮: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。以防御吴地为名,行扩张实力之实。即便杨行密察觉,也是哑巴吃黄连,他若率先挑衅,便是破坏与新朝的关系,正给了我们口实。”
“正是。”李炎点头,“此外,巴蜀新定,需以怀柔为主,轻徭薄赋,选拔当地才俊,使其归心。山南根基之地,军工农桑,不可有一日懈怠。告诉杜如晦,让他拟个详细的条陈上来。”
“好,我稍后便去安排。”慕容嫣应下,随即又道,“还有一事,芷儿来信了。”她取出袖中一封以火漆封缄的信笺,“除了家常问候,也隐约提及,陛下(李存勖)虽对姐夫受封秦王表示满意,但私下里,对西南的兵力调动和粮草储备,询问得颇为仔细。”
李炎接过信,并未立即拆开,只是摩挲着光滑的信封,眼神幽深。“芷儿在宫中,不易。让她一切以自保为重,无需刻意打探,以免引火烧身。李存勖的猜忌,本就在意料之中。”他沉默片刻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,“只要我们自身足够强大,他的猜忌,便只是猜忌。”
他再次看向舆图,目光仿佛已越过千山万水,看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连天烽火。北方的龙椅,东南的富庶,都在他的视野之内。这“秦王”之位,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他将以这李存勖亲封的名号,行蚕食鲸吞之实,在这乱世棋局中,下一盘真正的大棋。
堂外,天色渐晚,暮霭沉沉。秦王府内的灯火次第亮起,映照着这对野心勃勃的夫妇,也映照着西南之地悄然涌动的、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潜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