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柏一脚刚跨进楚府大门时,衣袖上还沾着些外头的尘土,额角的汗直顺着脸颊往下滴。
他一路从宫里递了信赶回来,脚程都没敢慢半分,这会儿只觉得嗓子眼儿干得像快要冒火,只想先到偏院喝口凉茶喘口气。
谁知手刚碰到茶盏沿儿,就见管家急匆匆跑过来,连气都没喘匀,“大人在书房等着,让你一回来就过去,半点耽误不得!”
知柏的心里咯噔一下,以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急事。
他跟着楚奚纥这么多久,还从没见管家把“半点耽误不得”这句话挂在嘴边。
他来不及多想,把茶盏往桌上一放,抹了把汗就往书房赶,脚步都没歇稳,推门时还带着点气喘。
楚奚纥正站在书案前,手里头还捏着方才支笔,却没在纸上写半个字。
见他进来,楚奚纥连头都没抬,更没问一句“路上顺不顺”“可有遇到麻烦”,也完全没理会他脸上那副“到底出了什么事”的茫然表情。
“娘娘吩咐的事,你记好。”楚奚纥的声音平淡,却字字清晰,把赵玉儿的吩咐原原本本地说了下来,没多添一个字,也没少漏半句话。
知柏当场就愣在原地,脚像钉在了青砖上似的,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不是?
方才从偏院一路往书房赶,他嗓子眼干得冒火,靴底都磨得发烫,脑子里却没停过。
一会儿想,是不是前朝那些大臣又要为难主子了;一会想,是不是哪里又出了天灾;甚至连“会不会是前朝的对手发现了什么,要抓着玉儿姐姐的事儿对付大人”的念头都冒了出来。
只觉得天好像都要压下来似的,不然大人不会这么急着叫他回来。
结果呢?
他眨了眨眼,脑门儿上还沾着方才急出来的汗,再确认一遍自己没听错。
合着大人急吼吼把他叫回来,连口凉茶都不让喝,不是天塌了,也不是他有危险,竟然只是为了吩咐一件……
玉儿姐姐要……整死所有嫔妃的事?
这落差也太大了吧?
还有………
他忍不住偷偷抬眼,“您确定……玉儿姐姐让咱们……整死所有的妃子?”
“不是整死,”楚奚纥淡淡地说了句,“除了皇后跟贤妃那儿,只是给其他妃子们都下毒罢了。”
知柏又眨巴了几下眼睛。
不是,这下他是真不会了。
给其他妃子都下毒……不就是要整死她们吗?
还“只是”?
啊?谁给玉儿姐姐撒了那么大的气?
居然逼得玉儿姐姐……大开杀戒了?
知柏张了张嘴,飞快扫了眼自家大人,“咱……要不再想想?毕竟那么大的事儿,玉儿姐姐日子不过了?……还要咱们接应出来吗?”
“放心,这种粉末,与颐华宫芍药丛中所下的毒,系出同源,药性却更为温和隐蔽一些,不至于损伤身体。”
楚奚纥顿了顿,端起茶呷了一口,“但吸入其散发出的、混合在花香中的细微毒素,会令人心绪不宁,肝火上升,烦躁易怒罢了。”
知柏张了张嘴,又愣住了,“咱们哪来的这种东西?”
那么损的招,亏的娘娘能想出来。
“哦,我问知崖,知崖给我的。”
“知崖?知崖回来了?”知柏听到哥哥回来了,又惊又喜,“知崖去哪里了?”
“刚回来给了我东西就走了,让我派出去找药方了。”楚奚纥微皱着眉头,看着知柏,“你玉儿姐姐在宫里容易被害,我让知崖去寻方子,看看能不能护着她。”
见自家大人依旧握着笔,脊背绷得笔直,一脸“你怎么还不走”的表情,显然满心思都在娘娘的吩咐上,半点儿都没觉得这事儿“不值当这么急”。
知柏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,在大人心里,娘娘的事哪有“大小”之分?
只要是娘娘的吩咐,在大人这儿,就像得了圣旨似的。就没有“缓一缓”“再斟酌”的余地,只有“立刻办”“办妥当”的规矩。
他没敢多耽搁,躬身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又匆匆出了书房,连口歇气的功夫都没捞着。
果然到了第二日,天刚泛白,去给晴雪回话的人就来了,说楚大人已经将事儿妥妥帖帖办好了。
晴雪回了殿内,垂着手站在一旁,声音压得极低,“娘娘,按照您的吩咐,除了皇后娘娘跟贤妃那儿,各宫都妥当了。”
赵玉儿正拨弄着摆件,闻言便松了手,转过身,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声音平得很,仿佛方才吩咐的不是什么要紧事,只是寻常打发人送些点心。
晴雪退出去后,赵玉儿望着窗外出神,眼底却慢慢沉了下来。
她不是没受过害,可皇上呢?
虽也当着她的面发了火,派了人去查,可查来查去,最后都连个像样的处置都没有。
她早看清了,若只是她一人受害,哪怕她怀着龙胎,皇上纵是震怒,也未必会真的揪着真凶不放。
后宫里的阴私,在他眼里,或许不过是女子间的小打小闹,犯不着为了她一人,动后宫的根基。
更何况,她到现在都没抓着实据,不能确定那下毒的人到底是不是贤妃。
或许是她,又或许是旁人借着贤妃的名头行事。
但不管是谁,只盯着贤妃一个人,就永远成不了事。
万一错了方向,打草惊蛇不说,反倒会让真凶藏得更深。
倒不如拉所有人下水。
毒物下遍各宫,只要药效发作,各宫嫔妃都会有反应。
到时候,就不是她颐华宫一家的事了,而是整个后宫的风波。
一人之失,皇上或许能容忍,能压下来;可若是牵扯到十几位嫔妃,连林妃那样家世显赫、身处高位的都被卷了进来,事情就捂不住了。
朝臣们定会说皇上纵容后宫乱象,连嫔妃们的安危都保不住。
到时候,就算贤妃背后有再多势力,也难平了这满朝的不满。
“勿究真凶,击谁算谁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
赵玉儿拿起茶盏,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凉茶,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,反倒让她更清醒。
她放下茶盏,目光落在窗外,眼底没了方才的平和,而是多了几分笃定。
接下来,只等着药效发作就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