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至于林夫人所言……女儿以为,于宴席之上,持守本心,行止有度即可。”
江晚吟说罢,眸光微转,落向窗外的庭院,“是缘是劫,强求何益?咱们荣国公府,但尽荣国公府之本分。”
温方如望着女儿沉静如水的面庞,欣慰之情与酸楚之感此刻交织在心头。这孩子太过懂事,也足够清醒。
可宫闱这潭子深水,又岂是“安守本分”便能安然无恙的?
那位娘娘的手,伸得太长了。
这桩婚事,关乎荣国公府未来数十年的根基,岂容他人轻易搅扰?
与亚太后的梁子,今时今日算是彻底结下了,不知往后晚吟嫁进去,又是怎样的步步惊心。
“娘的乖女儿,真是苦了你了……”温方如抚着她的鬓发,眼中含泪,语带哽咽。
江晚吟浅笑着摇了摇头,自皇后娘娘流露出属意的那刻起,她已身在局中。
除了守心如初,静待天命,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了。
温方如望着女儿青涩姣好却也不失稳重的面容,眼前不禁浮现出,那位少年郎的身影。
大皇子萧承煜,那孩子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。
端方持重,进退有度,言谈间自有一股天家威仪,却又透出难得的温厚。
确是个难得的良配,晚吟若能得此归宿,于她自身而言,是福气。
荣国公府虽为百年勋贵,外头瞧着是花团锦簇,实则是如履薄冰。
子孙辈是越来越不如祖辈那样出色了,若无新的依仗,这显赫的门楣,又能撑得几时?
因此,让晚吟与皇家联姻,尤其是,若能与未来储君的最佳人选……是维系门楣不坠最为稳妥,也几乎是唯一的出路。
幸而,大皇子是良人。
不是那等骄奢淫逸、性情暴戾之辈。晚吟嫁过去,至少不必经受磋磨之苦。
只是……人心易变,深宫如海,天威难测。今日的温润郎君,他日龙椅高坐时,又会如何?
她只盼着,这份端方持重,能经得起权势谋算的浸染。
盼他,始终记得几分,荣国公府来日助其成事的情谊。
让晚吟,不至在宫墙之内,失了依凭。
与此同时,青帷马车微晃,碾过京城长街。
杨榕自上了马车,便一言不发,只是闭目凝思着。
荣国公府之态,比她料想得更为克制,也更为被动。世家门第的存身之道,在此刻却未必是破局之机。
“关键仍在宫里,”她低声喃喃,指尖在袖中不住地捻动,“在陛下的心念一转,更在……舒儿与纯妃,能暗中搅动几分风云。”
她得即刻修书一封送进宫中,将今日的所见所察,全都讲与女儿知晓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
宫墙这头,赵玉儿正倚着软榻,冰凉的玉簪在她的指尖轻轻晃着,玉质的温润沁入肌理,这还是许多年前楚奚纥给的那半截。
窗外暑气同蝉鸣混作一团,在人的心头沉沉压下。
自江德禄回去后,消息便如同石沉大海。
她明白,江德禄须得有些时日才能想出法子,可心头的焦灼就跟藤蔓缠绕似的,随着等待疯长。
宫外杳无音信,亚太后的威势日炽,吕才人一心为其鞍前马后,贤妃那边又是笑里藏刀……皇后娘娘那日疲惫而决绝的一瞥,已是整件事仅有的回应。
她如今,真是孤立无援。
林妃虽热心,可性子却直率无遮掩,于这须得抽丝剥茧的局中,难堪大用。
她此刻,极需要一个洞若观火,又深谙前朝后宫各方联系的头脑。
楚奚纥。
这三个字,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了。
虽然她没有一日不在牵挂思念着,可这些时日实在是心力交瘁,风花雪月之事,她实在是不敢深究。
此刻,这个名字却是唯一可借的东风。
如何传讯?
遣人直寻,形同授柄。
她的目光,不禁落向外头垂首侍立的晴雪。
“娘娘?”见主子一直盯着外头,似有要事吩咐,梨霜忙走上前,询问道,“娘娘可是有事要寻晴雪?”
“明日,借太医令来请平安脉的机会,让晴雪送太医令回去。”赵玉儿声如蚊蚋,却字字思量甚久,“让她寻机……按老法子传讯过去。”
“是,娘娘。”梨霜应下,将要转身离开却又顿住了,“娘娘,您要吩咐晴雪传什么讯?”
赵玉儿思忖良久,这才开口,“只将亚太后那日赏的金钗交予她,无需多言。”
说罢,她顿了顿,声音更微,“那边的人若问缘由便说……圃中花事扰,夜露重浸衣,乞君一语定心。”
话藏机锋,即便入了他人耳,也难捉形迹。
楚奚纥,定能懂。
梨霜仔细记下这些话,重重点头,“奴婢明白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更漏滴答,烛泪叠叠,玉照殿一片寂静。
赵玉儿并未安寝,只着素色寝衣外头裹了件披风,独坐窗畔,书卷在手,却久未翻动。
她在等。
笃信那人会来,却不知何时才会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只闻得“笃,笃”窗外两记轻叩,如同稚鸟啄木般轻促。
赵玉儿的心弦骤紧,起身推窗,一道身影窜了进来,落地无声。
劲装裹身,面容在昏暗中难辨,只有一双沉静的眸子令她稍稍安下心来,正是楚奚纥。
他并未开口,一进来便反手阖窗,动作行云流水。
而后转身走上前去,微微俯下身子,目光在她紧抿的唇上极快地掠过,垂眸轻笑,“纯妃娘娘好狠的心,竟那么久都不想见微臣?”
赵玉儿被他这没由来的一出弄得一怔,转瞬便反应过来了,失笑着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,“找你是有要紧事儿呢,正经点。”
楚奚纥捉住她的手,将她拉入怀中,胡乱地吻着,唇抵着唇,话也说得含糊,“想玉儿了,玉儿再不找我,我就天天来翻你的窗。”
一股没由来的委屈猛地涌上心头,赵玉儿只觉得眼睛一热,泪水便不住地往下流。
而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,自己到底是为了哪桩事儿而哭。